ABCs

J依稀記得這個熟悉的場景。
黑壓壓的人潮擠滿了整間教室，卻沒有人敢多作交談，包括他也是。而J明白只是其中一個再渺小不過的陪襯品。
他感覺腦子越來越沉，夾雜一絲寒氣的二月，太過密閉的教室卻沉悶的令人喘不過氣，四周太過肅殺的氣氛令你不自覺得想逃離，卻動彈不得。
J依從指示把手中緊握的准考證放在位子上，就像是即將溺斃的船難者緊緊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但卻無從得知到底終會飄落何處。
監考老師呆板的聲音開始制式化的響起，他試著聽進隻字片語，卻發現只聽得見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個毛細孔彷彿都在劇烈跳動的聲音，他只好選擇盯著沙漏，那個彷彿傲視全場的計時大沙漏，然後怔怔地看著它安靜的翻了180度……

※

然後J醒了過來。
他驀然想起了那段日子──只需要埋首教科書、能夠毫無顧慮的痛罵機車的老師、偶爾和三五好友一起嘻哈玩樂、趁著午休翻過低矮的圍牆溜出去吃支冰、下課鐘一響總要故意慢慢地穿越走廊只為了偷撇一眼隔壁班女孩。
那是一個即使被罵了也毫無顧忌的一段歲月。

我們都曾經是一個對未來完全沒有概念，有著太多對人生天馬行空的憧憬。別的沒有，只有滿腔熱血，確實是一個標準血氣方剛的小子。
明明是個笨蛋，看起來卻又這麼耀眼，耀眼到令人近乎睜不開眼睛。

撇了一眼床頭的鬧鐘，時針悄悄走到八。
那個夢裡的時間，也是八點鍾，數十年前的八點鍾……大概是早自習吧？
 

不過沉浸在過去可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在這種禮拜一的上工日，畢竟環遊美日英荷德比法的夢想，最後還是會化成光是擔憂柴米油鹽醬醋茶都來不及的現實。
嘆了一口氣，J摸來床頭邊還剩了半包的菸，期待那些惱人的回憶能隨著菸絲飄散殆盡。
突然地，J放下手中的菸，然後非常，非常認真地不快樂了起來。

已經不會再有人指著自己大罵抽菸傷身了。

※

如果人生是一場又一場的試煉，那麼也許求學生涯是一張即使滿江紅也能夠訂正好再交上去的試卷，出了社會後，就是個要不是踩著別人屍體往上走，就是自己被世界淘汰的殘酷擂台賽。
盯著眼前灰濛濛的老舊公司，他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台北真冷，冷的刺骨的風，冷的最後終於不再感覺咆哮的心臟，如今只剩下苟延殘喘著維持生理機能的跳動。

從大門口走到屬於自己的那方小角落只要半分鐘的時間，J想。但要把這堆文件處理完大概又得耗上一整天的時間。
習慣性的抬頭看了一眼行事曆，他在心中暗罵一聲。
今天經理會為了三天後政府單位的稽查回國，那也就意味著今天的午餐時間也泡湯了。

「各位同仁聽好！今天王總會回來，月底會有……政府官員來檢查，詳細情況大家也都知道吧？這是每個企業的必經過程，所以我們也要拿出幹勁來，這幾天大家會更辛苦一點，但是我們必須共體時艱，一起撐過這段日子！」

「媽的，你這狗娘養的這個月只有不到五天在公司，除了會在外面泡情婦和說狗屁話以外你還會什麼。」
儘管恨不得自己可以把卡死在喉嚨的這句話連同辭職書一起丟在這個滿肚腸肥的主管臉上，百萬個恨不得，會議還是在一片靜默中結束了。

※

恍惚之間，又看見了那個座無虛席的考場，不，你四處張望，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左右了，只剩下桌上還突兀的放著准考證。
裡面的少年對著鏡頭笑的燦爛，但是醜爆了，畢竟是身分證件。
無法辨認虛實之間緊密交纏的那條細線。

台上監考老師一成不變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再一次的盯著那個曾經神氣活現的沙漏，才驚覺不知為何的沙漏早已流逝大半。
J慌慌張張的翻開試題，驀然發現白的刺眼的題目本上只用黑色的細原子筆寫了兩個字：人生。